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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考验(2 / 2)




零士环视了一下自己被关押的地下室,这段时间他依旧腹痛如绞、全身盗汗。天花板上有一个内崁式的微弱照明,四周是钢筋水泥外露的冰冷墙壁和地板。唯一的出入口有一道合金制的门,要从内侧打开是不可能的。室内的角落设置了一个毫无遮蔽物的便器。



这里纯粹是设计来监禁别人的房间,在这个地下室不管吃任何东西都不会好吃吧。



这里的温度不冷也不热,待在这种室温下,至少比在外餐风露宿好多了。室内的空气接近无臭无味,代表在隐蔽的地方有加装风扇或通风口(大概也无法用来逃脱吧)。



「这下情况不妙啊……」



零士忍不住嘀咕道。人生实在难以预料,零士本来打算过着一如以往的一天,结果早上目击到杀人现场,放学后又被监禁起来,双手还被铐在背后。



零士心知事情不妙,但他始终认为冈本鬼一——以及裕佳梨——是值得信赖的人物,对此他倒是没有怀疑过。



情况诚如鬼一所言,这是严格的入社考验。零士认为这样正合己意。他要从事的可是名为社团活动的厮杀行为,轻易就能入社的话反倒令人难以相信。



「是说……」



零士又一次环视房内。他多少有在锻链身体,但他自认是个脆弱的现代青年。这种认知是从生物的原始本能,或者应该说是从生命力的观点来看的。



这里是地下室,手机自然接收不到讯号。在这种地方除了烦恼和痛苦以外,没有其他事可做,更没有掌上游戏机或文库本。



早知如此,零士就会随身带着iPod了。不对,这种状况下即使真的带了,有没有心情听音乐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——零士回想起他最近常听的一些乐团。魔力红、酷玩乐团,似乎没有任何一首符合监禁气氛的歌曲。



不、先等一下,零士重新思考了一遍。酷玩乐团的专辑『彩绘人生(MX)』,里面有一首『天堂』不就很符合现在的情况吗?因为那一首歌不是在「歌颂天堂的绚丽」,而是「幻想天堂来忘却痛苦的现实」。



「——嗯?」



零士发现地板上掉了一把小钥匙。



他一看到那样东西,就直觉认定那是手铐的钥匙。



原来如此——看样子以手铐拘束的行为没什么太大的意义。这么说来,零士会接受这场考验、遭受非致死性的子弹枪击,乃至在这里找到钥匙,这一切都在暗杀社的意料之中。



接下来肯定才是正式的考验。



零士反手捡起钥匙,费了一点功夫才把钥匙插入手铐中。之后他勉力扭动手腕,手铐发出了喀擦的声音打开了。——果然人类的手要往前伸展才好行动。



直到打开手铐为止,时间已经过了三个小时。零士那支收不到讯号的手机,至少还能确认时间。这三个小时究竟是长还是短,这种主观认定或许因人而异。不过对零士来说,这三个小时用地狱来形容已算相当客气了。



这里没有饮水或食物,什么东西也没有。



无聊的零士正想躺下来睡觉,天花板上的照明突然变强,而且埋在墙壁内部的扩音器还播放出粉红淑女的歌曲(零士很好奇,为什么是粉红淑女啊?)。音量大到好像直接灌进大脑里一样,感觉十分难受。这是一种简单却很有效果的拷问方式。



零士放弃休息爬起来,照明恢复原来的亮度,巨大的音响也停了下来。



他在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,完全无法想像自己的人生会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。疼痛和恐惧始终挥之不去,零士已像一个被监禁了数年的人一样身心俱疲。才被盐禁三个小时就这么痛苦,要是真的被监禁数年(尤其这里的环境显然比监狱更糟糕),零士绝对会在最初的几个月就疯掉。



零士琢磨着——如果自己一整晚没有回家,父母担心之下或许会通知警方吧。暗杀社会在意这件事吗?说不定他们不怎么在意吧。暗杀杜的成员可不是普通的高中生。他们具备武器和丰富的资金,不难想像背后有强大的组织撑腰。搞不好,连警界的高层都要卖他们面子——。



更何况,暗杀社会使用桌球场当据点,这就代表他们的活动和校方息息相关。班导只要打一通电话给父母,就能混淆零士晚上没回家的原因。例如「深作太太您好,你们家的零士加入了新的社团。是的,文化祭就快到了嘛,所以他要住在学校准备活动。啊、不过您大可放心,会有教师监督他们的住宿情况的——」这样就能蒙混过关了。



零士的意识逐渐蒙上绝望的阴影,就在这个时候。



墙壁内侧发出了类似马达起动的声音。墙壁的其中一部份往下降,现出了一个小窗户。一个长约三十公分的正方形窗户。



零士望向窗户的另一边。



对面也有一个相同构造的监禁房间,一位只穿着内衣裤的少女被绑在铁椅上。另外,那不是普通的铁椅,椅子旁边还连接了几个电瓶,宛如处刑用的电椅一样。



大量的电极像成人动画的触手一样缠绕在少女的身上。



3



少女身上穿的内衣裤面积很小,左右两边的手腕和脚踝也被绳子绑了起来,脖子还套上了一个项圈。看到那种凄惨的模样,零士的思考一瞬间差点当机。沮是怎攘啊7这句话以粗体字型浮现在他脑海中,他只能暂时盯着眼前的光景动弹不得。



少女的头发有点淡淡的青色,零士看不出那是天生或是染的。头发的长度大约介于短发和及肩秀发之间吧。



她的额头和脸颊圆圆的,显得有些稚气,还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,可惜现在闪烁着恐惧的神色和些微的泪光。她的身材很丰满,硕大的乳房差点溢出胸罩外面,腰部和脚踝却十分纤细。假如这里不是监禁房、而她又没有被绑在电椅上的话,零士或许会产生性方面的亢奋反应。



过了几分钟后,零士的脑袋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。



——这是怎么一回事?



不用说,这是入社的考验。



零士轻轻敲了墙上的小窗,触感挺坚固的。他以手掌用力一击,窗户依然纹风不动。这是混合了聚碳酸酯的防盗玻璃。零士使劲全力用拳头轰向窗户,却当场皮破血流。他有预感再做同样的事情可能会骨折,因此不再莽撞行事。零士冷静下来思考,监禁房中根本不可能设置人力足以打破的玻璃。



零士和少女四目交错,少女用眼神向零士求救。



先思考一下——首先,她究竟是什么人?一、暗杀社的成员?二、难道是暗杀社狩猎的〈海豚人〉?三、有没有可能是无关的普通人,被抓来进行这场考验的?



以风险的角度来看,第三项不太可能。



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一或二了。



再考虑到这是一场考验,零士认为第一项是最有可能的。



「请问一下!」



零士敲着窗户大叫。「不好意思!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啊!?」零士不知道对方是否能听到自己的声音,加上少女嘴上咬着塑料制的嘴衔,根本没办法回应零士。



「啊—……」



零士忍不住唉声叹气,他渐渐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才算合格了。被拘束的少女和电椅,这两种组合在他内心勾勒出不好的预感(没有这种感觉的人一定不正常)。零士拼命在房间里寻找脱逃的手段,他要趁还有体力和集中力的时候,彻底清查这个地方。



零士用脚踹门,再伸手敲击墙壁和地板,确认是否有声音不同的部位。零士的探索不断落空,但他没有时间消沉了。他地毯式地搜查水泥与水泥的接缝,以及地板上的排水口缝隙——。最后他将手伸进西式的便器里,调查里面是否有藏什么东西——这次让他蒙对了。零士很庆幸自己被关起来以后,从来没有上过一次厕所。



「很好、我好像拽到什么东西了……靠、该死。」



零士用力一掏,那个刻意藏在便器里的东西,是一个以塑胶袋包起的遥控器。那个小小的遥控器上,附了一支短短的天线和红色的圆形按钮,没有附上什么说明。塑胶袋也只是普通的塑胶袋,零士越想越觉得火大。



「……这是要我怎样啊?真受不了……搞什么飞机啊……」



零士真的感觉情况不妙了,这不就和温子仁执导的『夺魂锯』一样吗?这种情况放在极限状态惊悚剧或许听起来蛮潮的,但说穿了就是对笼中的老鼠进行残酷的实验罢了。



这个遥控按钮,简直是要引诱别人按下去似的。



——按下去的话,会发生什么事呢?



可能发生的最好结果——房门打开,零士和少女都获得了自由。



可能发生的最坏结果—按下按钮的一瞬间,电椅起动将少女活活电死。



零士移动到窗边,好让隔壁的少女能看到自己。他拿起遥控器给少女看,她的眼神似乎想表达什么。少女脖子上的项圈系得很紧,她连想摇头部办不到。



房间里没有其他场所可以调查了,时间也过了很久。零士拿着遥控器,心里非常烦恼。——



究竟是要按下去呢,还是不要按下去?这就是问题所在。



少女的眼神看起来是在拜托零士「不要按下按钮」,零士身上近似本能的直觉是这么告诉他的。不过,没有其他事情可做,只能愣愣地看着按钮,这也是种难以想像的压力。监禁、饥饿、郁闷、睡眠妨碍——零士只想尽快逃离这种状况!



——干脆,试着按按看吧?



未但马裕佳梨说过,杀人是非常手段。照这样看来,这有两种可能性,一是那个少女并非人类。另一种可能性是,那张电椅没有看起来这么可怕,威力不足以致死。



零士就像被人缓缓推落深渊一样,姆指自动放上遥控器的按钮。再来只要用力按下去就行了。——可是,零士犹豫了。不行不行不行不行、不能按不能按不能按不能按!零士想起了少女的眼神,那个极为胆怯的眼神。他直觉认定不能按下遥控器的按钮。



暗杀社的入社考验——冈本鬼一的企图为何,零士终于想到了几种可能性。鬼一先前提到的判断力,就是这场考验的提示。



总之,这个情况正在考验零士。



——是要考验他是否具备按下按钮的勇气呢?



——还是要考验他是否具备不会按下按钮的忍耐力?



这两个选项不管哪一方是正确的,另一方都会成为错误的判断。



选择按下的理由呢?很单纯,因为没有其他事情可做。



选择不按的理由呢?纯粹是直觉,因为那个少女的眼神发出求救讯号。



被监禁的压力和是否该按下按钮的压力,双双折磨着零士。彷佛有人拿着锉刀在磨损他的神经一样,害他一直有种想吐的感觉。



零士几次将手指放上按钮,却又马上移开,他不停地重复这个举动。一个小时后,受不了压力的零士在便器里吐了,吐到胃里完全吐不出东西。零士似乎产生了脱水症状,他的身体急速疲劳,甚至开始头痛。不过,非到不得已的情况,他还不想喝便器里的水。



决定不喝水后,零士口干舌燥的感觉更加强烈。他想像着自动贩卖机里的冰凉可乐和芬达,痛苦得抓着自己的喉咙。冷静下来想想,他才发现丢个铜板就能买到饮料,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。过去零士始终觉得自来水很难喝,如今他知道自己有多奢侈了。自动贩卖机和自来水,都是基于人类的善意制造出来的,而善意很容易被些微的恶意阻断。



——零士下定了决心。



零士拿着遥控器走近窗户,向隔壁房里的少女说话。由于声音可能无法传递到另一边,因此零士刻意说得字正腔圆,好让对方可以从唇形或嘴形进行判断。他要告诉对方的只有一件事情。「我不会按下按钮的。」——这就是他要传达的讯息。



零士不晓得对方是否懂他的意思,但他觉得少女眼中的不安和恐惧好像缓和了一些。零士把遥控器装入塑胶袋,放到房间角落。接着他脱下制服上衣,紧紧捆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,顺便躺下来休息。那件上衣稍微抵挡了转强的照明和超大音量的粉红溆女,零士这回可是吃了秤砣铁了心,他说什么也要睡着。



零士成功睡着了,等他一觉醒来拿掉头上的上衣,看到时钟显示的时间是早上的八点三十分。零士在这个监禁房过了地狱般的一夜,他感到又饿又渴,好像真的快要翘毛了一样。平常这个时间,他已经离开家里前往学校了。再过十分钟早上的班会就要开始了,二十分钟后则是第一堂课。但在这种状况下,他根本想不起来第一堂是什么课。



到了八点四十分,出入口的门锁被解除了。解除门锁的金属声,听在零士耳里宛如教会祝福圣人的钟声。那道门就像从来没有上过锁一样,极其自然地打开了。冈本鬼一和未但马裕佳梨走进了监禁房中。



「你合格了,最重要的是选择和判断力。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伙伴了。深作同学,我可以称呼你零士吗?」



鬼一说。



4



裕佳梨手上拿着瓶装的运动饮料。她把宝特瓶拿给零士,说「给你,辛苦了。」奇怪的是零士竟然忘了自己被监禁的事实,反而很感谢裕佳梨。过于疲劳和亢奋的零士,以颤抖的双手打开瓶盖倒头猛灌。那是他被监禁后事隔十六个小时的水份补给,他认为那是全世界最好喝的饮料了,这个感想一点也不夸张。零士心想,未来几十年的人生大概再也喝不到这么美味的运动饮料了,他感受到水份渗透到四肢百骸和微血管中。零士一口气将运动饮料全部喝完。



「还有,恭喜你。」



零士拿着空的宝特瓶站在原地,裕梨佳一把抱住了他。那种拥抱方式让人联想到前苏联共产党员欢迎同志的强力拥抱,而不是男女之间的热情相拥。裕佳梨放手后,这次换鬼一抱住零士。零士被鬼一厚实的身体和充满安心感的体温感动了,明明自己的亲生父亲还在世,零士却在这个只大自己一岁的学长身上感受到父亲的气息。零士感动得快哭了,他觉得自己好像达成了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,他大概一辈子不会忘记这个体验吧。同时,零士脑海中还有一个冷静的自我,他认为军队和新兴宗教也许就是这样操纵人心的吧。



毕竟,零士才一个晚上就折腾成这样了。如果持续一星期——不、持续三天的话,零士的精神可能就完全崩溃了。万一这是真正的拷问,后果如何零士连想都不敢想。



裕佳梨解除了隔壁房间的门锁,进去释放那佑坐在电椅上的少女。那位穿着内衣的少女笑哺嘻地走近零士,倒也没有特别害羞。零士事先有料到对方是暗杀社的成员,她是为了测试零士才被绑起来的。



「我是二年级的原田魅幸。你已经合格了,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伙伴,你可以叫我『小魅』喔。」



「小魅、同学。」



「嗯。」魅杏笑盈盈地点点头。刚才被监禁的时候零士没有注意到,她的身上有一种「可爱狸猫」的感觉。就好比从乡下来到东京的母狸猫,化身成人类努力奋斗的气质。



「……果然,隔壁的电椅也是入社考验的『手段』是吗?」



零士叹道。



「啊啊。」社长鬼一回答。「不过,按下那个按钮,电椅真的会起动喔。虽然威力不足以致命啦,但魅杏会被改造的电击器电得全身疼痛难当。」



「那我按下按钮的话,结果会怎么样?」



「当然不合格罗,我们会投药处理你的记忆。这个社团活动最重要的就是忍耐和自制,以及在极限状态下的判断力。」



「……我想稍微休息一下可好?」



「上面有寝室。」



「我可以传封简讯给母亲吗?」



「简讯内容让我们来准备好吗?昨天晚上,暗杀社的顾问有打电话到你家里,消除你双亲的疑虑。因此口径要一致才不会出问题。」



「无所谓,只要有向他们报平安就行了。」



「那详情等你休息过再说吧。」



零士按照鬼一的指示,前往寝室小睡片刻。在他休息之前,先借用浴室洗了熟水澡。洗掉监禁时的汗水和污垢,他尝到了重生般的滋味。零士觉得发明淋浴设备的人真是天才,另外,被鬼一枪击的腹部有一部分红肿发紫,这是内出血的症状。患部已经好了不少,可是一伸展腹肌还是非常痛。零士刻意不去理会腹部的痛楚。



床上还放了替换的制服和内衣裤,服务非常周到,尺寸穿起来也刚刚好。暗杀社的效率之高实在让零士咋舌。——这个社团简直就像电影里出现的谍报机关嘛。



零士一穿上新的四角裤,才感到方才为止的监禁经历,彷佛就像梦里发生的事一样。



桌球场的寝室就在浴室隔壁,里面有从无印良品买来的朴素床铺,放了电热水瓶的木质桌子,以及收纳了茶具和咖啡研磨机的柜子。上完厕所后,零士直接扑上床铺。过去他从没想过可以安稳睡觉是一件这么幸福的事情。这张床的床单很干净,盖在身上的棉被还有太阳的气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