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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(2 / 2)




「……回不去?怎么会有这种荒唐事!」



「回不去了。」



「但是,我……」



阳子说着,泪水夺眶而出。



「我有父母,还要去学校上课。我昨天晚上就没回家,今天也旷课了,大家一定很担心我。」



老妇人尴尬地移开视线,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。



「……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。」



「但是,我根本不想来这种地方啊!」



「所有的海客都一样。」



「我所有的一切都在那里,我什么都没带,却没办法回去!我……」



阳子无法再继续说下去,放声大哭起来,老妇人不理会她,带走了刚才带来的东西,走出了房间后,传来锁门的声音。牢房内再度只剩下阳子一人,老妇人把烛台也拿走了,牢房内完全没有亮光。



「我想、回家……」



她没有力气继续坐着,在睡床上蜷缩着身体。她放声哭了起来,最后哭累了,昏睡过去。



她一夜无梦。



5



「起来!」



阳子听到声音,随即有人拍她的身体。



她哭累的眼皮很沉重,灯火刺眼。她因为疲劳和饥饿感到浑身无力,但又不想吃东西。



走进牢房叫醒阳子的几个男人,用绳子轻轻绑住她的身体,把她推出牢房外。当她走到建筑物外时,有一辆马车停在广场上。



阳子坐上了两匹马拉的马车,她巡视周围,发现广场上和街角聚集了很多人,纷纷看着她。



原来昨天看到像废墟般的小镇上藏了这么多人。



这些人看起来像东方人,只有头发的颜色不同。当很多人聚集在一起时,感觉极其奇妙,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夹杂好奇心和嫌恶的表情,阳子觉得自己真像被押解的犯人。



从她张开眼睛到清醒的短暂刹那,她发自内心的希望这一切都是梦,但这缕希望很快就被粗暴地把她拉起的男人粉碎了。



她来不及整理仪容,更没有机会梳洗,跳进海里时穿的制服发出海水的臭味。



一个男人坐在阳子身旁,马夫拉着缰绳驾着马车。阳子看着眼前的一切,突然很想泡个澡。她想把身体沉在装满水的浴缸里,用香喷喷的肥皂洗身体,换上新的内衣裤和睡衣,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觉。



醒来之后,吃完母亲准备的早餐去上学。和同学打招呼后,聊一些无足轻重的事。对了,化学作业还有一半没写完,向图书馆借的书也快到期了。昨晚错过了每集必看的连续剧,希望母亲记得录下来。



她越想越觉得空虚,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。她急忙低下头想要捂住脸,但双手被反绑在身后,所以无法如愿。



——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。



她不相信这句话,景麒也没有说,无法回去原来的世界。



不可能一直都这样。此刻的她没有换衣服,也无法洗脸,像犯人一样被绑起来,坐在马车上。虽然阳子不像圣人那么善良,但也不是罪大恶极的坏人,必须受到这种惩罚。



她看着大门在头顶上向后退,用脸颊蹭着肩膀,擦掉了脸上的泪水。坐在她身旁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胸前抱着一个布袋,淡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。



「请问……要去哪里?」



阳子诚惶诚恐地问,男人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她。



「你会说话?」



「对……等一下要去哪里?」



「哪里?当然是县府啊,要带你去见县长。」



「之后会怎么处置?会开庭审判之类的吗?」



她始终觉得自己被当成了罪人。



「在分辨出你是好海客还是坏海客之前,应该会先把你关在某个地方吧。」



听到男人冷漠的回答,阳子忍不住偏着头纳闷。



「好海客和坏海客?」



「对啊,如果你是好海客,就会找一个适当的监护人,让你住在适当的地方。如果是坏海客,那就会关起来,或是判死刑。」



阳子忍不住把身体缩了起来,冷汗流过背脊。



「……死刑?」



「坏海客会导致国家灭亡,如果你是凶兆,就会人头落地。」



「凶兆?」



「海客有时候会带来战乱和灾害,遇到这种情况,如果不赶快处死,国家就会灭亡。」



「要怎么分辨?」



男人脸上露出淡淡的冷笑。



「只要关一阵子就知道了。如果你来之后发生了坏事,就代表你是凶兆。不过——」男人用警戒的眼神看着阳子。「你应该会带来坏事。」



「……怎么会?」



「你出现时的那个蚀——你知道有多少农田被淤泥淹没了吗?配浪今年的收成全都泡汤了。」



阳子闭上了眼睛,终于恍然大悟,难怪自己被当成罪人,对村民来说,阳子已经是凶兆了。



她深深地感到害怕。死亡很可怕,被处死更加可怕。死在这种异乡,不会有人为她感到惋惜,也不会有人为自己流泪,甚至连尸体也无法回家。



——为什么会沦落至此?



阳子无法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命运。前天,她像往常一样走出家门,只对母亲说了声:「我去上学了。」这一天应该像往常一样开始,也像往常一样结束,到底在哪一步出了差错?



难道不该上前和那些村民说话?还是应该一直留在悬崖那里?或是不应该和带阳子来这里的那些人走失——或者说,根本不应该跟他们来这里?



但是,阳子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。景麒说,如果她拒绝,会把她强行带走。况且,被怪兽追赶时,阳子必须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。



她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陷阱。在看似稀松平常的那天早晨,她已经落入了陷阱,随着时间的流逝,她越陷越深,当她觉得不对劲时,已经无法脱身了。



——我必须逃走。



阳子焦急不已,忍不住想要反抗,但她拼命克制。这次不容许有丝毫失败。一旦失败,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惩罚,必须伺机摆脱眼前的困境。



阳子飞快地思考,也许这是她有生以来,第一次用这么快的速度思考。



「……还有多久到县府?」



「马车的话,差不多半天吧。」



阳子抬头仰望着天空。头顶上是一片宛如台风过后的蔚蓝天空,太阳高高挂在头顶,必须在太阳下山之前找到机会逃跑。虽然她不知道县府是什么地方,但一定比在马车上更难逃脱。



「我的东西呢?」



男人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阳子。



「海客身上的东西都要上交,这是规定。」



「剑也是?」



男人露出更讶异的表情,不难看出他产生了警戒心。



「……你为什么要问这些?」



「因为那是很重要的东西。」



她在背后轻轻握着手。



「因为抓住我的那个男人似乎很想要那把剑,我猜想会不会被他偷了。」



男人用鼻子哼了一声。



「无聊,他交上来了。」



「是吗?虽然那是装饰品,但很昂贵。」



男人看着阳子的脸,然后打开腿上的布袋。布袋内反射出明亮的光,阳子看到了宝剑。



「这是装饰品吗?」



「对。」



阳子看到宝剑就在身边,暗自松了一口气,注视着男人。男人握着剑柄。阳子在内心祈祷,希望不要被他拔出来。在农田里遇见的男人拔不出来,景麒说,这是阳子专属的剑,所以,她猜想除了自己以外,别人拔不出这把剑,却没有把握。



男人用力一拔,但剑柄牢牢黏着剑鞘。



「哼,原来真的只是装饰品。」



「请你还给我。」



阳子央求,男人脸上露出冷笑说:



「规定要上交,而且若是你的人头落地,就根本用不到吧?就算想要欣赏,也没命欣赏了。」



阳子咬着嘴唇。如果没有绳子绑着,就可以夺回宝剑,她期待冗佑会出手救她,但即使她用尽力气,绳子也没有被扯断,可见自己并没有因此变得力大无比。



她四处张望,想要割断绳子、夺回宝剑,这时,她在流逝的风景中,发现了金色的光。



马车正准备驶入山路,阳子在一片整齐地种了不知道什么树木的昏暗树林中,发现了熟悉的金色,忍不住张大了眼睛,同时皮肤感受到冗佑蠕动的动静。



树林中有人。她看到了一头金色长发、白净的脸,和像是和服般的长衣。



——景麒。



阳子在心里默念的同时,在脑海中听到一个不是自己的声音。



——台辅。



6



「停车!」



阳子从马车上探出身体大喊。



「景麒!救命!」



男人抓着阳子的肩膀,按住了她。



「你想干什么?」



阳子回头看着男人。



「停下马车,我朋友在那里!」



「这里不可能有你的朋友。」



「真的有!景麒在那里!拜托你停车!」



马车放慢了速度。



回头一看,金色的光已经远离,但是,她的确看到那里有一个人,旁边还有另一个人,那个人头戴深色的布巾,好像死神一样,而且,身后还跟着几只怪兽。



「景麒!」



阳子探出身体大叫着,男人用力把她的肩膀拉回来,她跌坐在马车上。当她再度抬头时,金光已经不见了。她仍然可以看到景麒刚才出现的位置,但刚才站在那里的人已经不见了。



「景麒!」



「别胡闹了。」



男人粗暴地把阳子拉了回来。



「哪里有什么人?别想用这种诡计骗人,我不会上当的。」



「真的有人!」



「吵死了!」



男人大声咆哮,阳子吓得瑟缩起来。她坐在马车上,心有不甘地看向刚才的方向,那里已经不见人影。



——为什么?



她觉得看到景麒时,听到的应该是冗佑发出的声音。那一定是景麒,而且还看到了怪兽的身影。原来景麒他们平安无事。



——既然这样,为什么不来救我?



阳子思绪混乱,四处寻找着,希望可以再度找到刚才的金光。



就在这时,刚才的那片树林中传来声音。



阳子看向声音的方向,身旁的男人也把头转向那个方向。



那是婴儿的哭泣声。不知道哪里传来婴儿断断续续的哭泣声。



「喂……」



男人指向哭声传来的方向,叫着始终不发一语地驾着马车的车夫。车夫瞥了阳子他们一眼,用力抓紧缰绳,马加快了速度。



「有小孩子……」



「别管闲事。山里有小孩子的声音,最好别靠近。」



「但是……」



婴儿好像火烧屁股般大哭起来,急迫的声音似乎不容别人忽略。男人从马车上探出身体,想要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,车夫厉声说道:



「别理会,听说山里吃人的妖魔会发出婴儿的声音。」



听到「妖魔」这两个字,阳子的背脊紧张起来。



男人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,看了看树林,又看了看车夫。车夫一脸严肃地扯着缰绳,马车开始摇摇晃晃地冲上被两侧树林遮蔽的坡道。



有那么一刹那,阳子以为这是景麒为了救援自己所发出的声音,但她强烈地感受到冗佑的存在,全身因为害怕而紧张,无法感受可能得救的喜悦。



呜啊啊。婴儿的哭声就在附近响起,显然已经越来越靠近。这时,另一个方向也传来了哭声,似乎在彼此呼应。不一会儿,四处都响起了哭声,坡道上,婴儿的哭声此起彼落,包围了马车。



「呃……」



男人紧张地左顾右盼。马车疾驰,但哭声越来越近。那不是婴儿,也不可能是小孩子。阳子扭着身体。她的心跳加速,有什么东西充满了她的身体。那不是冗佑的动静,而是自体内发出像海浪般声音的东西。



「帮我把绳子解开!」



男人张大眼睛看了阳子一眼,摇了摇头。



「如果遭到攻击,你有方法可以保护自己吗?」



男人惊慌失措地摇头。



「帮我把绳子解开,然后把剑给我。」



马车周围的声音渐渐缩小了半径。马在坡道上奔驰,车子弹跳了好几下,似乎要把车上的人摔下来。



「快一点!」



阳子大吼一声,男人好像被推了一把,身体动了一下。就在这时,阳子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。



当她发现自己被重重地摔到地上后,才终于明白是马车翻倒了。她等到无法喘息和反胃的感觉过去后,张开眼睛一看,发觉马和马车都倒在地上。



倒在附近的男人甩着头爬了起来,但他紧紧抱着布袋,婴儿的哭声已经来到树林的边缘。



「拜托你!帮找把绳子解开!」



她在叫喊的同时,听到马发出悲痛的嘶叫声。她慌忙转头一看,发现一只黑色大狗正扑向其中一匹马。大狗的下颚很发达,张嘴的时候,整张脸好像裂成了两半。狗的白色鼻子在转眼之间就染红了,两个男人发出惨叫声。



「解开绳子,把剑给我!」



男人似乎已经听不到阳子的声音,他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,紧紧抱着布袋,一只手在半空中胡乱挥动着,沿着坡道往下奔跑。



几头黑色怪兽从树林中冲了出来,扑向他的背影。



男人的身影和黑色怪兽的身影交错,怪兽跳到地上,只剩男人呆立在那里。



——不,他并不是呆立在那里,男人的头和一只手已经不见,他的身体在转眼之间就倒在地上,鲜血像喷泉一样喷了出来,在半空中描绘出轨迹、在周围洒下一片红色血水。马在阳子身后高声嘶鸣。



阳子把身体靠向马车,有什么东西碰了碰她的肩膀,她惊吓地回头一看,原来是马车夫。



他抓住阳子被反绑在身后的手,阳子看到他手上拿着小刀。



「快逃,可以趁现在从它们身旁溜过去。」



说完,车夫站了起来。刚才绑住阳子的绳子松开了。



车夫把阳子拉了起来,把她推向坡道下方。那群狗正在坡道上方围着马匹,下方有另一群狗围着倒地的男人。男人掉落在不远处的头颅,正看着聚集在自己身上的黑色怪兽。



阳子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杀戮场面吓得魂飞魄散,但松绑的身体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。她不停地捡起手边的石头。



——这种小石头有什么用?



阳子直起身体跑向坡道下方。怪兽群发出嘎滋嘎滋的可怕声音,男人的脚随着这些声音摇晃着。她用眼睛计算着怪兽的数量。一、二……五、六。



阳子慢慢接近兽群。婴儿的哭声已经停止,只听得到啃食骨肉的声音。



这时,一只狗抬起了头,原本白色的鼻子已经染成鲜红。这只狗似乎通知了它的同伙,其他狗也纷纷抬起了头。



——怎么办?



阳子的身体奔跑起来,小石头命中最初飞奔过来的狗的鼻子。狗当然不可能被小石头打倒,只能让它的脚步停顿刹那。



——根本没用。



兽群散开后,只剩下男人支离破碎的身体。



——我会死在这里。



我会像那个男人一样被吃掉,被它们的下颚和利齿晈开、撕裂,变成肉块,最后连这些肉块也被啃得精光。



阳子在绝望之际,仍然不停地用小石头丢向狗群,不顾一切地拔腿狂奔。冗佑已经开始行动,阳子无法阻止,只能集中注意力,尽可能不妨碍冗佑的行动,她一心祈祷自己在死之前,不会感觉到疼痛。



阳子奔跑时,双手、双脚和后背,不断感受到撞击和隐隐作痛的感觉。



她回头看向身后,想要寻求救援,看到车夫胡乱挥着小刀奔跑着。他跑向和阳子相反方向的树林,当他拨开草丛时,有什么东西把他的身体拉进了树后。



他为什么会跑去那个方向?阳子不由得心生疑问,立刻意识到自己被车夫当成了诱饵。他一定打算趁逃跑的阳子遭到攻击时,自己逃进树林中。男人的计谋失败了。他遭到攻击,但阳子也不可能逃过此劫。



阳子手上的石头已经丢完了,离不成人形的男人尸体只剩下三步的距离。



她空着的手打向从右侧扑来的那只狗的鼻子,她感到脚踝被猛然抓住,身体差一点被捞了起来,她身体前倾,幸运地逃开了。背后感受到沉重的冲击,她继续往前冲,顺利地闪避,结果头部冲向男人的尸体。



——不要。



她无法发出惨叫:心脏极度麻痹,只涌起淡淡的嫌恶。



她站了起来,转向背后准备迎战。虽然她不认为自己的眼神可以吓退那只怪兽,没想到那只狗压低了头,正在伺机进攻,但这种状态不可能持续太久。



阳子右手摸着尸体,在趴在地上的男人肉块下摸索着。



她的眼前浮现出这个男人在转眼之间变成尸体的样子。时间不多了。只要怪兽下定决心,会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决定胜负。



她的指尖碰到了坚硬的东西。



阳子觉得剑柄飞到自己手上。



——啊……啊啊。



她抓到了救命绳。她想连同剑鞘一起从男人的身体下方拔出来,但只拉出一半,就卡在那里不动了。她想起那个女人曾经叮咛,剑和剑鞘不能分离,但是……



阳子迟疑起来,但随即想到现在没有时间迟疑,她下定决心把剑抽了出来,用剑的前端砍断了绑着玉珠的绳子,把玉珠握在手上。就在这时,狗有了动静。



她的视线捕捉到这一幕,立刻举起右手,挥下白剑。



「啊啊——啊啊啊!」



喉咙深处发出无法成语的呐喊。



她左右开弓,砍向扑来的狗群,然后沿着清出来的缝隙冲了出去。怪兽在身后追赶,她再度砍退它们,全速逃离现场。



7



阳子倚着粗大的树干坐在地上。



她冲下坡道,中途跑进山里,直到跑不动时,才终于在这里停下脚步。



她举起手臂想要擦汗,发现制服沾满了血,变得又湿又重。她皱着眉头,脱下了上衣,用脱下的水手服拭剑,然后把剑的前端拿到眼前。



以前上日本史时,老师曾经说,日本刀最多只能砍几个人而已,因为刀锋会变钝,再加上黏了血脂的关系,所以会变得不够利。原本以为这把剑损伤会很严重,没想到用布轻轻一擦,立刻光亮如新。



「……太奇妙了。」



这把奇妙的剑只有自己能够拔出来。第一次拿在手上时,觉得很沉重,但丢掉剑鞘后,整把剑顿时轻盈无比。



阳子用脱下的衣服包起恢复锐利光芒的剑身,然后抱在手上,慢慢调整呼吸。



她把剑鞘留在那里了,是不是该回去拿?



虽然那个女人叮嘱她,不能让剑和剑鞘分开,是因为剑鞘也有某种意义吗?还是因为剑鞘上有玉珠?



汗水干了之后,就觉得只穿着原本穿在制服内的T恤太冷了,但她不愿意再穿上已经弄脏的上衣。当心情平静后,发现全身酸痛,双手和双脚都伤痕累累。



T恤的袖子上有好几个獠牙咬过的痕迹,下面渗着血,在白色T恤上留下斑驳的红色。裙子被扯破了,裙子下的双腿也有无数伤痕。大部分伤口还流着血,但和那个男人在转眼之间就被獠牙咬死的惨状相比,应该只能算是轻伤。



太奇怪了。无论怎么想,自己都不可能只受这点轻伤。她想起在教师办公室,玻璃窗户的玻璃碎裂时,周围的老师都身受重伤,只有她毫发无伤。从怪兽的背上掉落时,明明是从高空坠落,却只有擦伤而已。



虽然她觉得很奇怪,但想到自己连外形也变了,就觉得似乎不需要为这种事烦恼。



阳子终于松了一口气,叹息般的呼吸几次后,发现自己的左手一直紧紧握着。她松开紧握的手掌,出现一颗青色玉珠。她再度握紧,感觉到疼痛渐渐消失。



她握着玉珠昏昏沉沉睡了片刻,当她醒来时,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全干了。



「……太奇妙了。」



持续侵蚀身体的疼痛消失了,疲劳也渐渐消失。阳子很庆幸有这颗玉珠,觉得的确不能失去。



一定是因为剑鞘上绑了这颗玉珠,所以女人才会叮咛不能遗失剑鞘。



她从制服上解下领巾,用剑割成细条,再把细条用力拧在一起,串起玉珠后,挂在脖子上,长度刚好。



把珠子挂在脖子上后,她巡视四周。目前身处通往斜坡的树林中,太阳慢慢下山,薄暮开始笼罩枝头。她不确定自己目前的方位,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。



「……冗佑。」



她将意识集中在背后叫了一声,但没有任何应答。



「拜托你说句话嘛。」



还是没有回答。



「接下来该怎么办?我该去哪里?该做什么?」



周围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回答的声音。冗佑不可能不在,但即使阳子把意识集中在自己身体上,仍然无法感受到冗佑的存在。枝叶摩擦传来的沙沙声,反而更衬托了周围的寂静。



「我连左右都分不清了。」



阳子继续无助地自言自语。



「我对这里一无所知,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?去人多的地方会被抓走,这次再被抓,恐怕小命就不保了吧?如果在没有人烟的地方逃命,最后会得救吗?还是哪里有一道门,只要找到那道门,打开之后,就可以回家?应该不可能吧。」



暮色急速笼罩了树林,她不知道去哪里找照明,也不知道今晚要睡在哪里。这里既没有吃的,也没有喝的。有人的地方太危险,无法靠近,但一直在没有人烟的地方漫无目的地徘徊更可怕。



「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嘛!至少该告诉我,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啊!」



还是没有回答。



「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?景麒他们怎么了?刚才是景麒吧?他为什么又走了?为什么不来救我?你告诉我,到底是为什么!」



只有窸窸窣窣的树叶摩擦声传入耳朵。



「拜托你说几句话嘛……」



她的泪水流了下来。



「……我想回家。」



她并不喜欢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,但一旦离开那个世界,就不禁因为思念而流下泪水。如果还能回去,她愿意做任何事,回去之后,再也不愿离开。



「我……好想回家。」



她像小孩子般抽抽答答地哭着,突然想到一件事。



她顺利逃了出来。既没有被送去县府,也没有被那些怪兽吃掉,此刻坐在这里,抱着自己的双腿。



这真的只是侥幸吗?



——如果只是怕痛……



她甩着头,努力摆脱脑海中浮现的想法。她害怕继续想下去,一定比任何话语都更有说服力。阳子紧紧抱着自己的腿。



这时,她突然听见一个声音。



一个像是老人发出的尖锐声音,笑着说出了阳子努力不愿意继续想下去的话。



「如果只是怕痛,反正一下子就结束了。」



阳子环顾四周,她的右手已经握着剑柄。树林换上了夜晚的面貌,只能勉强分辨树干和地上杂草的高度。



在距离阳子所坐的地方两公尺处的树林中,出现了微弱的光,杂草丛中,有一对发出淡蓝色磷光的东西正在窥视她。



阳子发现之后,微微倒吸了一口气。



那是一只猴子,身上的毛皮像鬼火般发出光亮。从高高的杂草中探出头,看向阳子的方向,露出牙龈嘲笑着她。



猴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嘎嘎笑着。



「被吃掉的话,一眨眼的工夫就结束了。」



阳子从用来包裹的制服中拔出剑。



「……你是谁?」



猴子笑得更大声了。



「我就是我啊,你这个蠢姑娘,为什么要逃呢?如果刚才被吃掉,就不必这么痛苦了。」



阳子举起了剑。



「你、是谁?」



「不是说了吗?我就是我,是你的朋友。我好心想要告诉你一件好事。」



「……好事?」



千万不能轻易相信猴子说的话。冗佑没有紧张的动静,可见并不是敌人,但从猴子奇怪的外表来看,显然不是正常的动物。



「你回不去了。」



听到猴子说得这么干脆,阳子狠狠地瞪着双眼说:



「你给我闭嘴!」



「你回不去了,绝对不可能。况且根本就没有回去的方法——要不要我告诉你更好的事?」



「我不想听。」



「我说了可以告诉你啊。你被骗了。」



猴子嘎嘎嘎地大笑起来。



「被骗……了?」



阳子好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。



「真是个蠢姑娘啊。你中了别人设下的圈套。」



阳子倒吸了一口气。



——圈套。



景麒?景麒的圈套!



她握着剑柄的手发抖,但想不到该怎么反驳。



「你自己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?你中了被带来这里,再也无法回去那里的圈套。」



尖锐的声音刺入阳子的耳朵。



「别说了!」



她不顾一切地挥着剑,草屑飞舞,发出沉闷的干涩声音。阳子靠自己的力量胡乱舞动的剑无法命中猴子。



「即使你捂住耳朵,也无法改变事实,正因为你把这东西当成宝贝,整天甩来甩去,所以才会死不了。」



「别说了!」



「既然有这么好的东西,就应该用在更好的地方嘛——就用它割自己的脖子嘛。」



猴子仰天嘎嘎嘎地大笑起来。



「闭嘴!」



她伸手挥剑,但猴子已经跳开了,在不远处伸出脖子探头看着她。



「你听我说,如果你杀了我,如果没有了我,你连个说话的对象也没有。」



阳子惊讶地张大了眼睛。



「我做错了什么吗?我只是好心陪你说话啊。」



阳子咬紧牙关,用力闭上眼睛。



「真可怜啊,居然被带到这种地方。」



「……我该怎么办?」



「你什么都做不了。」



「……我不想死。」



死亡未免太可怕了。



「悉听尊便,反正我也不希望你死。」



「我该去哪里?」



「去哪里都一样,因为不管是人类还是妖魔,都在追杀你。」



阳子掩面哭了起来。



「趁还能哭的时候尽情哭吧,不久之后,你连眼泪也会干涸。」



猴子又嘎嘎嘎地放声大笑。阳子听到笑声渐渐远去,抬起了头。



「……等一下!」



她不希望一个人被丢在这里,即使是来路不明的对象,也胜过独自一人在这里,连说话的对象也没有。



但是,当她抬起头时,刚才的猴子已经不见踪影,漆黑的黑暗中,只听到尖笑声渐渐远去、回荡。



8



——如果只是怕痛,反正一下子就结束了。



这句话重重地沉入胸膛,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。



阳子一次又一次看着放在腿上的剑。剑身淡淡地反射着若有若无的光,坚硬而冰冷地横在腿上。



——如果只是怕痛……



她停止继续思考。然而,即使她甩甩头,摆脱这种想法,不久之后,这个想法却再度回到脑海。



阳子进退维谷,只能注视着剑身。



不一会儿,剑身上发出微弱的光,她睁大了眼睛。



白色的剑身渐渐浮现在黑夜中,她拿在手上端详着。剑身发出锐利光芒,两刀之间差不多有中指那么长,剑刃上跃动着奇妙的颜色,阳子忍不住定睛细看。



她立刻发现剑刃上映照的影子,她以为是自己的脸,但很快发现并非如此。剑刃上的确映照了影子,但那不是阳子的脸。她把剑身拿到面前,仔细端详后,发现是人影。那个人影在走动。



她听到尖锐的水滴声。这种在洞窟内,有水滴滴落水面的声音很熟悉。当她凝神细看时,剑刃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,就好像泛着涟漪的水面随着水滴声渐渐平静,影像也越来越清楚。



是一个人。是女人。在某个房间走动。



看到这里,阳子热泪盈眶。



「……妈妈。」



剑刃上出现的是母亲,那是阳子的房间。



白底象牙白图案的壁纸、小碎花图案的窗帘、拼布床罩、架子上的绒毛娃娃和书桌上的《漫长冬季》。



母亲在房间内踱步,不时抚摸着房间内的东西。她拿起书,轻轻翻阅几页,打开书桌的抽屉察看,不一会儿,又坐在床上叹息。



(妈妈……)



母亲似乎憔悴了许多,黯淡的脸色令阳子感到心痛。



母亲一定在为阳子担心。离开那个世界已经两天了,阳子向来在晚餐时间之前回家,也从来没有未告知去处就出门。



母亲抚摸了房间内所有的东西后,坐在床上,拿起放在墙边的绒毛娃娃轻轻拍了拍,然后抚摸着娃娃,无声地哭泣。



「妈妈!」



这一切宛如发生在眼前,阳子忍不住叫了起来。



在她发出叫声的同时,眼前的景象消失了。她猛然回过神定睛细看,只看到一把剑,失去了光芒的剑刃上没有任何影子,水滴声也停止了。



「——怎么回事?」



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?看起来好真实。



阳子再度把剑放在眼前,但即使盯着剑刃细看,也看不到影子,更听不到水声……水滴声。



阳子突然想了起来。



那是在梦中也曾经听到的声音。在那个持续作了一个月的梦境中,每次都有尖锐的水滴声。那个梦境变成了现实——所以,刚才看到的幻影是?



即使绞尽脑汁,也想不通是怎么一回事。阳子摇了摇头,看到母亲的身影后,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。



阳子看向猴子消失的方向。



回不去了。圈套。一旦承认,就会丧失所有的希望。



这不是圈套,刚才景麒没有救阳子,也不是弃阳子不顾,其中一定有某种原因。



——不,刚才并没有看清楚,也许阳子认错了,误以为那是景麒。



「一定就是这样。」



那个人很像景麒,但并不是景麒。这里的人头发颜色五花八门,刚才看到金发,以为是景麒,但其实并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相貌。阳子仔细想了一想,发现刚才看到的人似乎比景麒矮了一些。



「没错,就是这样。」



那不是景麒,景麒不可能弃阳子不顾,所以,只要找到景麒,就一定可以回家。



她紧紧握着剑柄时,突然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爬过背脊。



「冗佑?」



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,解开上衣,拿起剑,做好了战斗的准备。



「……怎么了?」



明知不会听到回答,但阳子还是问了一句,之后观察四周。她的心跳加速,前方响起拨开草丛的声音。



——有谁过来了。



接着,就听到了低吼声。那是狗发出的威吓声。



——是刚才那些家伙。



是攻击马车的那些狗吗?



无论如何,这里太暗,不利于作战。阳子想到这里,往背后看了一眼,随后轻轻踏出一步,准备前往比较亮的地方,背脊上蠕动的感觉推了她一把,她拔腿跑了起来。就在同时,背后传来巨大的东西拨开草丛冲来的声音。



阳子在黑暗的树林中奔跑。追兵似乎不够灵活,所以虽然奔跑的速度很快,却迟迟无法追上她。



阳子听到追兵时左时右地在树干之间奔跑,还不时听见撞到树干的声音。



她跑向光亮的方向,终于冲出了树林。



那是半山腰一个像平台般突出的地方,周围并没有树木,在皎洁的月光下,可以看到眼下是一片连绵的山脉。周围不是平地,她忍不住咂了一下嘴,看向后方,再度充满警戒。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,一个高大的影子冲了出来。



怪兽长得很像牛,全身长满长毛,随着呼吸,全身的长毛都竖了起来,用宛如狗吠般的声音低吼着。



阳子既不惊讶,也没有恐惧,虽然心跳加速,呼吸也好像在灼烧喉咙,但她对异形怪兽的恐惧已经渐渐淡薄。她将注意力集中在冗佑身上,体内发出海浪般的声音,她气定神闲地想,最好不要有太多血溅到身上。



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高挂在天空,剑刃在清澈的白光照射下,看起来更加苍白。



白色的剑刃被黑夜染黑,只挥动了三下,巨大的怪兽就倒地不起。阳子走上前给予致命一击时,看到周围树林的黑暗中,有无数双红色发光的眼睛。



阳子寻找明亮的地方赶路,不时和发动攻击的妖魔对战。



在漫长的黑夜中数度遭到袭击后,她意识到妖魔果然都是在夜间出没。虽然还不至于连续不断地遭到攻击,但即使借助了玉珠的力量,疲劳还是不断累积。当她在黎明时分来到没有人烟的山路时,即使把剑插在地上代替拐杖走路,步伐还是越来越沉重。



在天亮的同时,妖魔袭击的间隔也越来越长,朝阳出现后,攻击完全停止。阳子很想在路旁倒头大睡,但如果被人类发现就太危险了。她拖着疲惫的手脚,爬进路旁的树林中,在离山路不远也不近的地方找到一处柔软的草丛,立刻抱着剑昏睡过去。